流年，留白-记叙文1

“来来来，菜来啦，年年有余!”母亲的话音未落，手指间的力道已经将鱼嘴朝向父亲的座位。我不禁思索，我为什么没有遗传妈妈的协调，如果让我来，脑力恐怕要全然投入到那句报菜名的发音吐字上。毕竟，对春节的仪式感是需要被重视的。那么盘子里的汤汁，可能会被我奉献一点给餐桌之神或者土地公公吧。可能是分神太过走心，脸上为那些没有发生的尴尬承担着点点红晕。父亲把酒盒子朝我的方向推了一点，回手轻轻握了一下自己的酒盅，我心领神会地开瓶、斟酒。小外甥不舍地调小了电视的声音，跑回来坐在位置上，我猜他一定以为脚步能带动时间，吃饭可以如愿以偿地快进，这样就能留给他们更多时间去跟久别重逢的动画片共度良宵。

“刘年，等等，等姥爷、姥姥先动筷子。”见小外甥一脸疑惑，我姐说：“这是咱们家的家风，你要记住，好好准备。”刘年瞪大了眼睛好像猛然明白了什么，跑到门口的衣架旁穿好了自己的羽绒服。“你有什么忘在外面了吗?”姐姐好笑地问着外甥，似乎她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。“家风啊，要刮风了吧，肯定很冷，我要准备准备。”“家风，说的是咱们一家人的生活作风，是我们处世的准则，不是天气预报里讲的风。”妈妈解下围裙，父亲端起酒杯，二老抚平了笑脸上的皱纹，道了一声：“过年好!”

每一次团聚，我总会想起我人生的第一次观展。那是个盛夏，我和父亲是家属院里少有的从未抱怨过蝉鸣的人，爸爸的蒲扇摇地很慢，却摇停了我的汗，摇亮了我的眼睛，把我的心都摇回了过去。我问爸爸，是不是小时候也被这样照料，他抬了抬眼皮，笑了笑。我感觉到扇子拍了拍我的背，起身跟他进了书房。窗外的树无意地分流了阳光，溅了一桌子的斑驳。父亲拿出了一本相册，一次就翻到了心里的位置，我时常满心疑惑，为什么每次父亲和纸张都有这样的默契。

相册里的照片盛起了桌上的一方阳光，一滴都没有洒出来。爸爸说，这是他小时候生长的地方。照片里是一张八仙桌，两张椅子，一张条案，背后有一副对联：“拾点忙里错，珍惜有时钱。”我时常被乡间俚语折服，但这一次是震撼最深的，原来智慧可以如此简约，幸福可以近在咫尺。

爸爸说：“你知道吗?这是我一生中最先认识的十个字。”后来，当我能帮父亲抬衣柜的时候，他再次告诉我这十个字。他说，这就是咱们家的家风。那时我才明白，父亲明明有一双拿锤子和螺丝刀的手，但是连纸张也会感觉到他的温柔。那一年，我外甥出生，父亲赐名刘年。

又是一年盛夏，小外甥长大了，姐姐也又有了身孕。端午节，我给老父亲带回了半斤黄酒，餐桌旁又坐满了人。母亲的手还是那样巧，父亲依旧坐在那个跟鱼隔盘相望的位置，不同的是我没有再浮想联翩，小外甥也对动画片移了情、别了恋。姐姐微笑道：“年儿，给你姥爷斟酒。”小外甥起身依次给父亲、姐夫和我充盈了酒盅。我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骄傲和欢喜。父亲说，嗯，过节了。杯子碰在一起，清脆触碰着耳根。我猜，今天午后的阳光也会像若干年前那样，跨过太空，被同一张照片盛满。

茶余饭后，姐姐走进书房，问父亲：“爸爸，这个快要出世的小家伙，您可想好名儿了吗?”父亲抚着小外甥的头，说：“流年熠熠，未来可期。叫刘白，你看呢?”姐姐微笑着点头。我的目光穿过房间找到那本熟悉的相册，照片里的阳光还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。

多年之后，我身边多了更多的人。我始终在心里高挂着那副对联：拾点忙里错，与人为善，善无止境;拾点忙里错，一步一个脚印;拾点忙里错，下次要更好。珍惜有时钱，未雨绸缪，家国为重;珍惜有时钱，勤俭持家，集中力量办大事。流年，熠熠生辉;留白，未来可期。家风使然，人生大幸。